【法国】莫泊桑(1850~1893)

   莫泊桑,法国作家。出身于没落责族家庭,曾参加过普法战争。一生写了近三百篇短篇小说和六部长篇小说,代表作有《羊脂球》、《米龙老爹》和《俊友》等。

   致玛丽

   女士:

   我的信肯定会使您感到失望。首先,让我感谢您对我的厚意与赞扬。接着,再让我们像头脑清醒的人那样谈谈吧。

    您要成为我的密友,请问您这是凭了哪一点?我并不认识您。我又凭什么要把我可能向那些对我友好的妇女密语畅谈的话说给您听——说给您这样一位我素昧平生 的人听,说给一位在思想上,在性格和其他各方面都可能和我的智力水平不相称的人听?这样做法不是出于一个大傻瓜吗?这种行为不是出于一个不忠实的朋友吗?

   难道神秘的通信能在交接中增添什么魅力不成?难道男女间的感情——纯洁的感情——不是主要由于彼此会晤、相互交谈,以及写信给朋友时眼前现出了她的形象、纸上描绘了她的面容,从而获得那种乐趣吗?

   一个人怎么可能将内心疑曲抄写在纸上寄给另一个人,而那个人面部的长相、头发的颜色,以及笑容和姿态,对他都是陌生的?

   您提到我最近收到的信。那是一个男子为了要向我讨教而写给我的。好啦,这且不提。现在让我再谈谈陌生妇女寄来的信。过去两年以来,我一共收到了大约五六十封来信。我怎么可能从这些妇女当中选择一个(像您所说的)我的“心灵的密友”?

    如果她们愿意透露自己的真相,像在上等社会中那样和我认识,那时大家就可以建立起友谊和亲密的关系;否则,我凭什么要丢开那些我所熟悉的有趣的朋友,而 去结交一个仅仅可能是有趣的,但却是我不明底细的朋友,也就是说,不论在仪容和智力方面,她也许都是我不中意的?以上的话说得不大委婉,对吗?然而,假如 我这就拜倒在您脚下,您能相信我的精神恋爱是真诚的吗?

   女士,请宽恕一个讲求实际但缺乏诗意的人的推理,并相信我是感激并崇敬您的。

   吉·德·莫泊桑

   请原谅我在信上涂改了一些字,我写信老是要涂改,可又没时间重新誊抄。又及。

   1884年4月3日巴黎

   最诚挚的女士:

   我在巴黎已逗留两个星期了。因为我将那玄妙的号码(你是在这种号码之下接到我的信的)遗留在冥纳了,所以没能早点写信给你。

   我的慈爱的女士,你知道,你已经让我彻底惊呆了!你那接二连三的旁征博引的信让我无法应付,诸如乔治·桑、弗罗伯特、巴尔扎克、孟德斯鸠、犹太人巴朗、希伯、柏林的骗子教授和穆斯等人,我还没有对他们全部熟悉呢!

   啊哈,美丽的假面具!现在我认识了你,你是路德维希中学低年级的级长,我相信我已猜中了几分,因为你的纸总带着鼻烟气味。现在我不再殷勤

   献媚(也许我曾这样做过?),而要把你当作一个学派人物看待,权当作一个仇敌看待。

   啊,你这古怪的老家伙,你这老练的专制者,老投机家,你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美女!终究有一天,你要把你的文章(即一个讨论“艺术与自然”的稿件)送过来,让我寄给一家杂志,并且作文加以介绍!

   我没有把我在巴黎的事告诉你,这多好啊,否则,在一个美丽的早晨,我会看到一个衣服不整的老先生跑进来,堂堂皇皇地把帽子放在地板上,接着把线装的稿纸从衣袋中掏出来,向我说到:“先生,我就是那位太太,她..”

   哼,我亲爱的教授先生,不管怎样,现在我要对你提出的几个问题进行回答。你把你的周围情形和嗜好等零星事件善意地告诉了我,我要首先向你致以美好的谢意。其次,你替我画了一张像,我也要谢谢你。这像确实像。但我也要指出,几点错误来。

   一、肚子太小!

   二、我从不抽烟。

   三、我既不饮啤酒,也不喝烧酒,总之,酒一类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只喝一点水。

   因此,沉湎于酒不是我的嗜好。

   我常爱躺在安乐椅上,和土耳其人一样。

   你知道我在近世画家中喜欢哪一个呢?喜欢米勒。

   我所喜欢的音乐家又是哪一个呢?我对每种音乐都感到讨厌。

   一个美丽的女人对于我来说比一切美术都要强得多。我把美女放在世间少有的一种佳肴的位置上。

   你这个老教授,已经得到我的信条了!

   我求神圣的荷马为你向上帝祈祷,为你请求人类上的一切幸福。

   我是近几天返回巴黎的,住在杜朗路八十三号。亲爱的约瑟芬:

   你的来信的旨意大概如下:我们既不谋求会面,也不想以任何事情相勉强,我们愿像两个相好的同志一样,开诚相见。

   我当然愿意如此,并且还要身体力行。既然我们的友谊已经根深,我们便可以用亲密的称呼,这样不好吗?

   你认为我像一个教书先生,天真烂漫的儿童应归我保护。这种说法颇为不妥,你知道吗?还有,你决不拘泥于礼节吗?在你的讲义中、著作中、言谈话语中和你的行为中决不拘泥于礼节吗?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你以为这种事情让我快乐?你以为我爱开玩笑?亲爱的约瑟芬,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为苦恼的了。由我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劳神或努力的。我的烦恼没有 止境,我也没有什么希望,因为我没有心愿,也无所谓期待,对于那些无法改变的事物也不嗟叹。此外,我们既已完全以诚相待,所以借此机会我要告诉你,这是我 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因为我对这种通信也逐渐生厌了。

   为什么我还继续写下去呢?不是出于什么好玩,对于将来也没有什么希望。

   我没有要认识你的意思。我确信你是丑陋的,又觉得这样把自己的自传材料传递给你也说得够多的了。这种材料按照内容来说,各值十至二十个苏呢,你知道吗?你这幸运的人儿,给你的信中至少有两篇各值二十个苏!

   不管怎样,我马上要离开巴黎,在这里我觉得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无聊。我将前往埃特莱特,希望在那儿索居独处。我爱单独的生活胜于爱其他一切东西,在这种情形中至少可以安静一下,无人打扰。

   你想知道我的年龄,我的确切的年龄。我是1850年8月5日出生的,至今还不到三十四岁。这下你满意了吧?你不会立刻再要我的照片了吧?我事先告诉你,照片是不送你的。

   对啦,我是喜欢美丽的女人的,不过有时恰恰是她们打击了我。老约瑟芬,祝你快乐!我们的结交诚然不甚圆满,而且为时甚短,但我

   们可笑的方面彼此还没得知,也许这更为美妙些。请你伸出手来,以便我这最后一封信抵达时,还可以紧紧地握一次。另外,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的消息,你可以如实相告。谢谢你的匿名,

   我已经向隐蔽着的你屈服了。为你祝福,约瑟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