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巴尔扎克(1799~1850)

   巴尔扎克,法国作家。早年在巴黎大学法学院就读,先后在律师事务所和公证人事务所任书记,曾开办印刷厂,因经营失败而负债,著有《人间喜剧》小说系列,广泛反映法国社会生活,有九十余部,其中包括《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幻灭》、《贝姨》、《驴皮记》等。

   致韩斯卡夫人

   1835年8月11日巴黎

    我从贝里回来。在那里,我见到了卡洛夫人,因为她有些事儿要告诉我。回来后见到了您最近的信,即您对我谈起在×××夫人府上吃晚饭的那封信。您去她府 上,甚至是在有些报纸把她当作发明了菲叶希使用的爆炸装置,并在埃克斯温泉与贝利耶密谈,等待成功的人物之后。因此,照管一下百姓们吧。有人竟在二十四小 时内,在二百平方法里的范围里,让他们相信这种事情!

   您委婉地抱怨我的信写得少。可您也知道,我是尽力而为了。我现在每天工作二十小时。我能挺下去吗?不知道。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没有收到我寄的东西。奥地利使馆负责安全送达,而且是寄给德·拉罗什富科先生的。我请求您去索取它。

    您对菜尔米尼埃大加赞赏,我甚觉奇怪。显然,您没有读过他的另一些作品。读了它们我再也不愿读您夸赞的那部作品。再说,在我看来,那部作品在《两世界评 论》上发表的那些片断也并不精彩:这是文学,而不是教条的政治。别把卡普菲格和莱尔米尼埃与玫瑰和百合混为一谈。让他们与大蓟为伍吧,因为对这些贵人们来 说,大蓟有种种理由珍贵。我将阅读《莱茵河彼岸》,既然您希望我这么做。不过,我害怕会对您批评这部书,尽管我完全信任您聪慧的头脑。

   德·吉拉尔丹夫人的作品,我并未对您说过如何如何妙。迄今为止,她写的作品数这部最好,但它还不是一部非常出色的作品。

   您病倒了吧?您经受痛苦,总是由于别人或者为了别人。您总是忘了自己,对别人总是这样倒楣地通融!您为什么要走那么长的路?我不是告诉过您,我为您征询过两位医生的意见,他们禁止您走路吗?您为什么要走呢?

    您的信让我发愁:我觉得它冷淡,好像第三级天使卧躺的冰块侵入了您的肌肤似的。我宁肯挨骂、吵架,也不愿受到这种无动于衷的冷静的对待。这是一位掌有神 权的女王的冷静。她对自己的权力很有把握,从不大张旗鼓地使用,而是平静地、不慌不忙地享用。如果您不在维也纳待一段时间,那么《幽谷百合》和《塞拉菲 塔》的手稿怎么办?《塞拉菲塔》要在10月的第三或第四个星期天才会面世。如果您已回国,好么,就请给我一个确切的地址。在一个缺少我们这种文化资源的国 度,在您将居住的荒原深处,您也许会比生活在放荡挥霍中时更乐意收到我的信,因为我的信有时也许讨厌地打断了您的挥霍放荡。您可能从不知道由失望引来、由 孤独延续的忧愁的苦涩滋味。甚至在感情方面几乎过于需要朋友的时候也会感到忧愁。因为我向您证实我产生了最残酷的自信,我也就不指望能经受如此艰巨的工 作。

   人们谈论战争和流行病的牺牲品,可是谁又想到过艺术、科学和文学的战场呢?谁又想到过,为了获胜所付出的巨大努力给这些战场带来成堆的死人和正在死去的人呢?我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加倍劳作,得不到任何支持。

    工作,永远是工作!一个接一个灯下写作的黑夜,一个接一个苦苦构思的白昼,写了又想,想了又写!与我所需的相比,收入的钱为数寥寥,可是就创作来说,得 的钱又确实不少。如果我的每本书都能得到瓦尔特·司各特的书那样的报酬,我也许能凑合着过。可是,尽管报酬不少,我的日子还是窘迫。8月份,我将收入二万 五千法郎。《幽谷百合》得八千法郎,一半来自书商,一半来自《巴黎评论》。给《保守者》的文章将得三千法郎。我将写完《塞拉菲塔》,并开始《两个新娘的回 忆》,把贝歇夫人的那部分写完。我不知头脑、笔和手借助一瓶墨水,是否会获得同样的成功。

   然而有一个亲爱的人,被我热烈地爱着,却抱 怨书信越来越少。可我却是每信必答,一丝不苟。我不可能通过正常的途径,与您谈论菲叶希和他的炸弹。深借政治的人和您的仆人一个像我这样的外行——但他们 也不乏某种超人的眼力——认为,这次暗杀事件,目的既不是共和国,也不是王国。菲叶希一字未吐,将来也可能不会说什么。这是里斯弗朗,即给他疗伤的外科医 生告诉我的。有人给了他大笔金钱。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让他干的。

   或许从昨日起我开始了一种政治生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即使不让 我达到一种较高的社会地位,也会使我具有一定的影响。不过我一点也不为它所吸引,因为我觉得它既不对我的趣味,也不合我精神和性格上的习惯。一些意志坚 强、地位深有影响的人物,一些国家要员和两家报纸派人试探了我的意思。其中一家报纸订户很多,不仅遍及法国,而且在整个欧洲都有。它们若是联合起来,有个 聪明的、无所不能的首领,将成为一种势力。还得加进另外两家报纸,并再创办一家。之后,想些好主意,搞些“精彩节目”,如英国人所说,赢得公众的喜爱,便 可以利用优势,压垮别的报纸。那些报纸将像北风吹扫的秋叶,落到这五家报纸的脚下。它们将这样通过增加订户来赢得声誉,并或迟或早让它们支持或代表的党派 获胜。我们怎样称呼这个党派?这是个问题..想想吧..叫“聪明人”党,您准觉得这个最合适,对不对?这个名称不大容易让人取笑,而在这个国家,虚荣心永 远是一种由土壤引起的地方病,仅仅因为名称,人们就会以加入此党为荣。这一切计划倒是挺美,但是说到实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因此,我仅是听听而已,既不 表示人家对我讲的这方面的事情如何使人高兴,也不说它们有什么意思。因为我的计划和思想都不在此道。我甚至承认,我非常懦弱,会在这种政治希望前退缩,以 避免卷入政治旋涡,影响我期望的维埃兹科夫尼亚之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我从容地与一个才华横溢,经验丰富,创办和领导了好几家报纸的人讨论了我们 政治工作的主要路线。我们一致认为,各家报纸一旦联合起来,开展活动,便能使我们挑选吸收活跃的有才之士,集中确实能干的聪明者。在我看来,这个联盟掌握 了有条不紊、非常理智,只接受有利于进步、发展和国家的精神、物质福利思想的新闻工具,没有任何事物能与之抗衡。

   您看,随着我在文学 创作上取得进展,我又在另一条平行的、重要的、也许更为广阔的战线活动。一言以蔽之,我既不会在文学上停步,也不会在政治上住手。尽管你对我的情况毫不关 心,我却把我的活动和计划都告诉您,好像您对这些多少有点感兴趣似的。您看到这个情况,会不会有点内疚?这也是出于习惯吧!不过,如果政治性文章必须署名 的新法律被通过,那就得放弃不少东西。

   如果向您谈我的日常琐事,真会给您带来太大的烦恼,会使您大为厌倦。

   老是 无休无止地奔波,来来去去,不是兑付票据,便是洽谈事务,从未能做完、了清。在巴黎,做任何事情都要费去大量时间。而人们说时间是构成生命的重要材料。如 果我没有坐在我在《金眼姑娘》中描写过的那间沙龙里,俯首弯腰,就着烛光写作,或者累了,躺在长沙发上,那就是碰到了金钱上的困难,喘息着,吃得少,睡得 少,谁也不见。总之,像一个共和派的将军,进行一场没有面包、没有鞋的战役。不过,我倒很喜欢孤独,因为我憎恨社会,它只会损害心灵,使思想狭隘。现在我 得完成已经开始的工作。可能使我分心的事情,不是极讨厌,就是极可恶。

   我想,你曾对我谈到德卡斯特利夫人。我与她的关系得体,互相都 谦恭有礼。大概您本人也希望我是这样。求您做好事,千万别把您鼓励的友谊与您惠予的感情来对比,因为在这上面,爱您的人占优势。千万别想像我停止了想念 您。我虽然这样忙,可是在疲倦和失望的时刻,在我坐在围椅上,垂手耷脑,身体疲乏,精神痛苦的时候,不可能不展开回忆的翅膀,飞回我们在清爽宜人的绿荫下 乘凉的辰光,飞回我千里迢迢,去与一个在千山万水之外朝你微笑的人儿,与一个心灵纯净而真诚,给你灵感,给你活力,通过心灵的消遣,使你重生出别人称之为 “才华”的力量的人儿相会的日子。您也知道,这个人就是您。因此,请您不要拿我的爱情开玩笑。您有时习惯这样做。至于我,则担心这种感情里会插进太多的感 激之情。因为您本人、对您的思念与回忆给了我支持,使我远离您也能生活下去;没有您和对您的思念和回忆,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住笔了;在维埃兹科夫尼亚再见;我一定要横穿欧洲,把一张老脸和一颗不幸永远年轻的心呈现在您面前!这颗心时时刻刻激动得直跳,见到一行潦草的字,得到 一个地址,闻到一股香味都要狂跳一阵,好像我没有36岁似的!我希望您在维埃兹科夫尼亚长住下来后,好好地坐在安乐椅上,按时给我写信,每天写一段,把您 的生活,比在伊斯格尔更平静更孤独的生活告诉我。我也希望您有“时间”成为我更忠实的朋友,当我到达您那几时,我们就像昨日才见过面似的。

    给我一封接一封地写信。在信里夹上您自家纹章的红蜡印模。我要在《哲学研究》和《神秘的书》重印时,让人把它刻在《塞拉菲塔》的卷首。您身上哪儿有一根 纹章之弦,我不清楚,因为它不在心上。不过,这终究是拨响这根弦的殷勤做法,不是吗?替我拥吻您的可爱的小女儿。您对我冷峻严格,而我作为回报,则向您奉 上深情而友好的问候。请提醒我想起维尔纳人。我应该向他们致意。

   1836年10月巴黎

   对于生活中的巨大不幸,友 情本应该是一种有效的慰藉。可为什么它反而使这些不幸变得更加深重?昨夜,读您最近来的信时,我闷闷不乐地寻思这事儿。首先,您的忧愁深深地感染了我;其 次,信里流露了一些伤人的情绪,含有一些使我伤心的话语。您大概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痛苦,伴随我文学生涯中第二次大败的,是多么可悲的热情。1828 年,我第一次遭受失败时,不过29岁,而且还有一位天使在我身边。今天,在我这个年纪,对于毫不伤人的保护,一个男人不再能产生被保护的亲切感觉。因为接 受保护是年轻人的事,而且,爱情帮助年轻人,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对于一个距40岁比距30岁更近的人,保护就是一种不敬,就是一种侮辱。一个无能的, 在这种年纪还没有财源的人在任何国家都会受审判。

   9月30日,我从所有希望的峰巅上跌落下来,把一切都完全抛弃,躲到了这里(夏 约),住在于勒·桑多以前住过的屋顶室。在我一生之中,这是第二次被完全的、出乎意料的灾难弄破产。我既为前途担心,又感到孤寂难熬。这一次,我是孑身一 人,落到这步孤独的田地的。不过,我仍愉快地想,我至少整个儿留在几颗高贵的心里吧..可就在这种时候,您这封如此优愁、如此沮丧的信到了。我是多么迫不 及待地抓起它的呀!待到读完,我把它和别的信捏在一起,又是多么地气馁!之后,我让自己小睡了一会。我紧盯着您最后的几句话,就像被激流冲走的人抓住最后 一根树枝。书信具有一种决定命运的能力。它们拥有一股力量,是有益还是有害,全凭收信人的感觉。它们就是在这些感觉上愚弄我们。我希望在两个彼此确信是朋 友的人——例如我们——之间,有一种约定的标记,只要一看信封,就知道信里面是洋溢着欢乐,还是充满了叹怨。这样,就可以选择读信的时刻了。

    我虽然沮丧,却没有惊呆。我还役丧失勇气。比起我遭受的别的灾难,被抛弃的感觉、孤寂的感觉更使我痛苦。我身上没有半点利己主义的打算。我必须把我的思 想,我的努力,我的所有感情告诉一个人。不如此,我就没有力量。如果我不能把众人放在我头上的花冠献在一个人脚下,那我就不要花冠。我向那些流逝的,一去 不返的岁月作的告别,是那么漫长,那么惆怅!那些岁月既未给我百分之百的幸福,也未使我完完全全地倒楣。它们让我生存,一边冰冷、一边灼热地生存。现在, 我觉得仅是由于责任的意识,我才活了下来。我一走进现在待着的屋顶室,就相信我会累得精疲力尽,死在这里。我认为辛苦的工作我能忍受,无所事事却受不了。 一个多月来,我半夜起床,到下午6点才躺下。我强迫自己只食用维持生存必不可少的东西,以使自己的头脑不为消化所累。因此,我不仅感到了我无法描写的虚 弱,而且由于大脑深受生活的影响,常常混乱发晕。有时,我失去了垂直的辨别力。这是小脑的毛病。睡在床上,我觉得脑袋掉在左边或右边,起床时,脑袋里又好 像压着一个巨大的重物。现在,我明白完全的禁欲和浩繁的工作怎样使帕斯卡尔老看到身边洞开着深渊,从而使他时刻在左右各放一张椅子。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卡西尼街。我还不知能否保留一部分我珍爱的家具,以及我的图书。我事先留下了所有的小玩意和纪念品,以便在知道它们还属于我的时候,感 到小小的喜悦。对于债主们以物抵债的欲望,它们微不足道,难以满足。然而当我在我即将进入的荒野沙漠跋涉时,它们或许能抚慰我的心灵。两年的工作可以把一 切偿清,可是两年这样的生活却不可能不把我压垮。再说,伪造版会把我们害死。我们越印得多,书就越卖不出去。报纸对《幽谷百合》的销售产生影响了吗?我一 无所知。不过我知道的,是印制的两千册中,威尔戴只销了一千二百册。而比利时的伪造版却销了三千册。根据这个结果,我确信我的作品在法国没有多少读者,因 此,可以救助我的销售上的成功还遥遥无期。

   我和奥古斯特一起住在这里。我照料他。能不能留住他,我还不知道..

   我得告诉您,《卢吉埃利家秘事》一夜就写出来了,这样您才知道我的干劲还有多大。您将来读这篇东西时想想这一点吧。《老姑娘》只花了三夜工夫。《碎珍珠》 是在精神不安、身体不适的几个钟头里写成的,它终于把《被人诅咒的孩子》结束了。这是我的布里延纳、我的桑波培、我的蒙特米哈依、我的法兰西战役!《无神 论者做弥撒》和《法西诺·加纳》亦是如此。在萨舍,三天工夫,我写了《幻灭》的头五十页。

   我厌烦的是修改。《被人诅咒的孩子》的第一 部分费去了我写好多卷的精力。我是想把这部分写得和《碎珍珠》一样好,写成一首精巧的伤感诗,叫别人无可挑剔。我为此费了十二夜工夫。总之,在我给您写信 的时候,面前堆放着四部作品的校样,它们将在10月份面世。这一切真够我看的了。我已答应维尔戴本月交出《哲学研究》的第三部分和《滑稽故事》的第三首十 行诗,并于11月15日把《幻灭》交给他出版。共计五卷十二开本的,三卷八开本的。必须超出从前的东西,既然买主态度冷淡;而且必须在别人拒绝兑付款子, 事务极不顺利,银钱极为桔据,处境十分孤独,毫无慰藉可言的情况下,超出从前的东西。

   这是我对您的心灵发出的最后一声抱怨。在我对您 的信赖里,有一种利己主义的东西,必须去除。我决不因为您曾加重我的忧愁,便趁您忧伤的时候,来火上浇油。我知道基督教的殉教者们死时都面带微笑。如果爪 蒂莫赞是个基督徒,一定会平静地安慰他的大臣,而不会说:“而我,我又睡在玫瑰上了吗?”[俗语,意为:我又生活快乐吗?]这倒是一句动听的租俗话,可是 基督即使没有使我们变得更好,至少使我们变得温文尔雅了一些。

   看到您阅读一些神秘主义的著作,我很难受。相信我,读这种书对您这样的 灵魂必然会带来不幸。这是毒药,是令人陶醉的麻醉品。这种书会产生不好的影响。正如有人酷好挥霍和放荡,也有人热爱贞洁。如果您不是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 亲、一些人的朋友和亲戚,我也不会劝您放弃这种习惯,因为要是那样,您只要乐意,完全可以进一家修道院,不会伤害任何人,尽管您在修道院里很快就会死。请 相信我的话,您生活在荒原之中,处境荒凉,孤孤独独,读这种书是非常有害的。友谊的权利太微小,以致我的话您不会听。不过还是让我就此向您发一声卑微的请 求,不要再读这类书了,我读过它们,我了解它们的危害。

   我尽心竭力,不折不扣地按您的叮嘱,满足您的意愿,不过这是在您的智慧允许您预计到的情况下。我不是拜伦,不过就我所知,我的朋友博尔热也不是托马斯·莫尔,而且他具有狗一样的忠诚。我能拿来与这种忠诚相比的,只有您在巴黎的奴隶对您的忠心。

    我很奇怪,您还没有从威尔戴那里得到《百合》。那是真正的《百合》,里面“也有一幅肖像画”。有人不是说我描绘的是V·夫人吗?可她既不年轻又不漂亮, 而且,还是个英国女人!..现在,我们招来了人家什么样的评论啊!..我的一生您全都了解,您知道我在维也纳时就带了校样,而且您还好心帮我看,让我做一 个什么都觉新鲜的旅游者,在城里和郊区到处跑。《百合》的初稿是在萨舍完成的,在布罗尼埃尔作的修改,那时还没瞧见我所描绘的那位太太。除了她以外,在我 周围,有五个人向我正式地抱怨。他们说我揭露了他们的私生活。关于这方面,我还收到了一些最为奇怪的信函。看来死里逃生先生和傻子憨大天使一样多。天使们 纷纷朝我落下来,可是他们都不清白。这种无谓的小纠纷有上千件,使我毫不困难地度过孤独的日子。

   好吧,再见吧。现在天亮了,烛光渐渐 变得黯淡。从三点钟起,我就给您一行一行地写,希望您在字里行间,听到一种真诚的。深切的、如天空一样元边的感情的呐喊。这种感情远在人们一时间的庸俗和 恼怒之上,人们不可能认为它会改变,因为低劣的感觉歇宿在社会底层的某个角落,天使的脚从来不去触及它。如果智慧不把某种美妙东西置放在任何物质的和凡间 的东西都不可达到的高岩上面,那它还有什么用处?

   信笔写下去,会扯得太远。校样在等着我看。必须深入我文笔的奥吉亚斯牛圈,扫除错 误。我的生活从此只呈现工作的单调,即使有变化,也是工作本身来将它改变。我就像对玛丽·黛莱丝皇后谈他的灰马和黑马的那位奥地利老上校:一会儿骑这一 匹,一会儿骑那一匹;六个钟头着《卢吉埃利家秘事》,六个钟头看《被人诅咒的孩子》,六个钟头看《老姑娘》。隔一阵子,我就站起身,去注视我的窗户俯临的 房屋之海:从军事学校一直到御座城门,从先贤祠一直到星形广场的凯旋门。吸过新鲜空气后,我又重新投入工作。我在三楼的套间还没有弄好,因此我在屋顶室工 作。在这里,我就像偶尔吃到黑面包的公爵夫人一样高兴。在巴黎,再没有这样漂亮的屋顶室了。它刷得雪白,窗明几净,陈设雅致,一如二八芳龄的风流女子。我 辟出了一间卧房,以便在生病时休息,因为在下面,我是睡在一条走廊里的;床占了两尺宽,只留下了过路的地方。我的医生向我肯定,这并不会有损健康,可我不 相信。我需要大量的新鲜空气。因此我渴望我的大客厅。过几天,我就会住进去。我的套间费了八百法郎的租金,但我将摆脱国民自卫队,摆脱我生活中的这场恶 梦。我仍被警方和参谋部追浦,要坐8天牢狱,只不过,我从此足不出户,他们抓不着我。我在这里的套间是以化名租的。我将公开地在一家带家具的旅馆开一个房 间。

   我真希望把我的整个灵魂寄给您。当然不寄它的烦恼,但要寄上勇敢和坚强。即使您在情里见不到我的灵魂,也一定会发现我最深情的敬意。我真想给您一点勇气和毅力。我不希望看到您这样英勇、坚毅的人变得软弱。

   1838年1月20日巴黎

    现在,我终于放心了!我收到了您的第三十六和第三十七封信。至于第三十五封,我还没有收到,特此告诉您,让您知道。第三十四封的日期是10月6日,第三 十六封是12月10日。从10月6日到12月10日这段时间,您决不会不给我写信。我直到一月份才收到第三十六封和三十七封信,您想想,这段时间我是多么 的不安!至于第二十六封信晚到半个月,那是因为邮局的过错,也有点儿怪我自己。我从赛夫尔到巴黎来的时候,把我表弟的地址告诉了邮局,让他们把我的信转 去。可是赛夫尔邮局的人把门牌号码写错了,等我知道有一封信寄来了,跑去查问索取时,已经过去了十五天。因此我是接连收到第三十六和三十七封信的。这两封 信被扎了上千个小眼,这是由鼠疫引起的怀疑的痕迹。也许,就是因为第一次的烟熏,我才奇怪而不幸地失去了您的第三十五封信。

   不管怎 样,我都应该把这些情况告诉您,因为它解释了我给您写那封痛苦的信的原因。我很希望您没有收到那封信,因为它会使您十分难过。不过您的沉默对我来说是一种 痛苦,它超过并补充了我生活中所有其他的痛苦。我成了如此恶毒的诽谤的对象。人家对我大肆诬蔑,以致我终于相信有人把那些不实之辞告诉了您,您相信了一些 不合常理的事情,譬如:我以人肉为食,我娶了歌剧院的一位配角或一个鱼贩子。我想,甚至在您的国家里我也有一些冤家对头。我请求您,除了我,别人告诉您的 事情,一概不要相信。您清楚,我真诚地把我生活中的事件讲给您听,一小时一小时的,一天一天的,连最微不足道的事件也没漏掉。现在,我将明确地回答您的两 封信里提出的所有问题。首先,林肯事件不能讲述给您听,因为此案的细节复杂、棘手,我不该也不能述说..如果您听见别人谈起它,就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去 谈别的事情。我能告诉您的全部事情,就是英国的大阔佬们也许错的正是

   对的,而他们的对手也许对的正是错的,因为事情涉及到一些医药的 研究和试验,它们也许有损于道德,却有利于人类。再说,我是对您复述我听到的周围的议论,尽管我觉得它们不是很容易听懂。我同意在死人身上作试验,但不同 意杀死活人去作解剖,尽管这是为了发展科学,造福后代。将来,我去见您的时候,哪一天晚上,我会坐在火边聊聊这事儿,不过不是和您,而是和维埃兹科夫尼亚 的领主。现在,讲一讲将促使我去地中海的事儿。这既不是婚姻,也不是什么艳遇,既不是蠢事、轻浮事,也不是冒失行为。这是一件严肃的、与科学有关的事情, 我不可能向您透露一个字,因为我必须严守秘密。我只有在归返后,坐在火边,才能向您谈起它;林肯和何莱弗案件也是如此:只有结束后才能谈论。不管有幸还是 不幸,我都不过是作一次旅行罢了,而旅行总是一次娱乐,一场消遣,因此,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此事,而不必忧心忡忡。

   您问 我既然无所不知,无所不熟,什么都观察过、深入过,怎么有时竟会受骗上当。唉!要是我什么当也没上,要是我那么谨慎,那么善于观察,不会遇到任何不幸,您 还会尊重我?不过,如果撇开内心的问题不变,我会把这种表面上矛盾的秘密告诉您。当一个成了打惠斯特牌的第一流好手时,只要打出五张牌,他就知道其他的牌 在哪里了。您以为他不愿把自己的技巧放在一边,倒看牌局怎样按照偶然的规律发展么?总之,亲爱的虔诚的天主教徒。上帝预先就知道夏娃抵挡不了诱惑,可他偏 让她去接受诱惑。不过,这种说法如果您还接受不了,那么还有一种说法,也许您会觉得好一些。当我日以继夜地运用自己的才华与能力,去构思,去写作,去表 达,去描绘,去回忆,当我沉重、缓慢地鼓着翅翼,常常受了伤的翅翼,在文学创作这块精神领域翱翔时,又怎能同时立身在物质的地盘上呢?拿破仑既在艾斯林, 就不在西班牙。亲爱的避世隐居的伯爵夫人,要使自己在生活上、爱情上、友谊上、事务上,在各种关系上都不被欺骗,必须只作纯粹的金融家、上流社会人物、商 人。当然,我明白有人现在欺骗我,将来也会欺骗我,我清楚某人现在或将来会背叛我,或者在剥削了我什么之后扬长而去。可是,在我预感到这些,预见到这些, 或者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却必须去对付别的事情:我是在我缺少时间,忙于一部刻不容缓的作品,或干一件不完成即白干的工作的当口知道这些的。我经常借着自己 房屋燃烧的火光,搭成一间茅屋。我既无朋友,又无仆人。不知什么原因,人们总是躲开我,或者,不如说我十分清楚这种原因:人们既不喜欢,也不愿服侍一个没 日没夜干活,不分心来和你聊聊,始终待在那里,你必须去看他的人。这个人凭写作出了名,因此会有势力,——如果有势力这种东西的话——可是他的势力要过二 十年才能形成。而任何名声,只要没有权力相随,就是可恶的。

   我这里说得够多了,足以使您相信,必须是一只牡蛎(您记得此话吗?)或一 个天使,才能攀附上人类的岩礁。可是,在人群里,“牡蛎”和天使都为数不多。因此,即使我对您没有最广泛、最深厚的友爱之情,我也像喜欢一种惊人的珍品一 样喜欢您。请您相信我,不管人还是物,他(它)们是什么样,我就把他(它)们看成什么样。从未有人经受起我这么沉、这么压腰的重担。看到我喜爱能鼓舞我生 活与前进的人或物,您千万不要惊奇。您永远不要指责能使我多走一段路的补药。

   您给我写的那些话,我十二年前在谈到瓦尔特·司各特时就说过。与他相比,拜伦勋爵不值一提,或几乎不值一提。关于《肯尼威斯城堡》的提纲,

    您弄错了。照所有“写书匠”和敝人的看法,这部作品的提纲堪称最宏大、最全面、最不同凡响。从这个角度来说,它是一部杰作,正如《圣洛郎之水》是描写细 节和完美耐性的杰作,《卡依嗄芙轶事》是表现爱情的杰作,《艾凡赫》第一卷是历史杰作,《古董商》是诗歌杰作,《爱丁堡监狱》是刻画利害关系的杰作一样。 所有这些作品都有其特殊的优点,但其中处处都透露出天才。您说得有理,司各特的声誉将与日俱增,而拜伦则将被人遗忘。我说的是翻译过来的拜他的作品,因为 诗人本人会留存下去,哪怕仅仅是因为他的形式和他强烈的灵感。拜伦的头脑里只有他本人的印记,而天才的创造者司各特面前,则置放着整个世界。可以说,这个 世界被他反映出来了。

   至于人们称之为《插图本巴尔扎克作品集》的东西,是我除了《滑稽故事》以外的所有作品,说到底,就是《人间喜剧》中冠以《社会研究》之名的那部分作品。您且放心,您将可以向贝利扎尔要求;1.《高傲的女人》;

    2.《赛查·皮罗多》。3.《纽沁根银行》;4.《滑稽故事》的第三首十行诗;5.《哲学研究》第四卷,即收有《冈巴拉》和《马西米拉·多尼》的那部 分。不用说,您会问巴黎出版的书的情况。对那些埋怨我懒惰的人,我可以拿出今年准定出版的九卷八开本的作品,作为全部的回答。您知道《户吉埃利家秘事》、 《碎珍珠》、《默默无闻的牺牲者》都收在《哲学研究》第三卷里。韩斯卡先生想象女人都为作家激动,这倒没错。不过在这方面,我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什么 值得担心的事情:我不仅没有机会让别人进攻,而且别人就是进攻也攻不破。请您放心。小克雷毕庸时代的英国女人并不等于当代的英国女人。我将开始写剧本和 《年轻妻子回忆录》,也许还将写《玛丽一代一昂日嬷嬷》:这是我目前特别喜欢的两个题材。不过,随时都可能变化。我很想写《幻灭》的续篇(《外省伟人在巴 黎》),还想写《电鳐》,这一切都将在年内完成。这些石头将让您大吃一惊。我把它们带来,并垒好,当作您宽容而善意地称呼的“高楼大厦”。我把插图本收的 作品仔仔细细地重读了一遍。必须把它们视为“单独”的存在物,因为它们与从前的版本大不相同。稿子规规整整地铅印以后,好读多了,于是我发现了好些错误和 从前未曾觉察的废话。因此我强烈地希望预订者的数目允许继续这种方式的印行。只有这样,我才能做到竭尽所能,使我的作品语言纯正。

   香 料匣寄到了,您很高兴,我也亦然。这就好像是我约您寄了两件不同的东西。我希望在我给您写信的当口,布朗热的肖像也送到了维埃兹科夫尼亚。寄货人布吕隆是 所有大画家都光顾的颜料画布店老板,他难过极了。我们互相探询是否有必有诉讼。可是,如果要诉讼,必定会传出韩斯卡先生的名字,各家报纸就会争先恐后地插 手,或许会把此事变作恶毒议论的题材..尤其是有我的名字在里面,因为它会给他们带来好胃口。我们宁愿通过信函联系来通融。布吕隆往世界各地寄过上千幅 画,从未发生过类似事件。是的,画是交给运输公司运送的,因为不能卷,且尺寸太大,不便交给公共马车运送。您可能不会相信,为了买到这幅画,我跑了多少 路,想了多少办法。为了使您不讨厌字,这方面的事,我就不谈算了。今天我写情给布罗迪的银行家们,请他们告诉我,在收到我的信时,是否收到了那幅画。因为 最终也许得请人仲裁,以了结此事。

   您完全弄错了。“我的朋友”并不是我的朋友。请你确信,不管我的朋友,真的(真有吗?)还是假的,可能对您说什么话,您都清楚我的任何作为,甚至在我作的同时,您就知道了。去年,我

    从锡昂写信给您,说我将于冬天出发,在写完《赛查·皮罗多》后,我有一个月没有离开过巴黎。我曾有二十五天没有睡觉,因此,一个月来,我每天睡十五六个 钟头,并且,在醒着的八个钟头里,我什么事也不做。我让脑子休息,随着脑力恢复,我又开始耗费它。金钱危机总是巨大的。您关心我,爱惜我,好心好意叫我玩 一玩,散散心,可它却阻止我做到,因为社交界耗费太大。,我不知八天或十天后能否去夏戴涅。此外,您完全可以确信,我不告诉您是不会走的。

    我不看报,您知道我没有时间,以至您对我提到的于勒·雅南的事,我一无所知。何况他又装出公开敌视我和我的作品的样子。顺便提一下,有几个朋友告诉我, 好几家报纸,尤其是雅南,在评论一出取村于《绝对之探求》,然而演出失败的小戏时,对我大加赞誉。可是您知道,对于不合我心意的人的褒贬,尤其是报刊舆论 和人们通常称之为“公众”的人物的誉毁,我一概无动于衷。因此,对使您觉得这些先生对我的态度完全改变了的那件事,我无话可说。这些人的手法我一窍不通。 我既不喜欢他们,也不尊重他们。他们决不可能从我这儿捞到半点油水。此外,这个敌视您惠予关心的人与作家的集团,其成员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改变姿态的动 机,我毫不了解。不过,我还是从中看到了一种不怀好意的根子,它或迟或早会通过一件薪的不折不扣的背信弃义行为而显现出来。一言以蔽之,每当人们告诉您, 我在原则问题上,在事关信誉和个人尊重的事情上作了妥协时,您都不要相信。

   您误解了我:我希望妇女受教育,我希望她认真学习,甚至希望她写作,只要她觉得有趣。不过她必须有勇气烧毁她的作品,就像您总是做的那样。

    索非是科斯莱夫斯基亲王的女儿。该亲王的婚姻从未得到承认。在毕沙与帕斯科维奇亲王一起的那个才华横溢的外交官,您已经听人谈到过了。英国女伴是个姓 V·的夫人,在她家我遇见了香料匣的运送人。素迈维尔夫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数学家。我给您寄上她的手迹,因为她真正算得上当代的科学泰斗之一。她是英国 人,其父是为俄皇服务的海军上将菲尔法克斯。

   您大概知道意大利剧院和伦敦的交易所、圣彼得堡的皇宫同时被火焚毁的消息吧。关于这些,我就不再告诉您什么了。巴黎的冬天很冷。我们这些无忧无虑的法国人,却不知道自己原来和你们一样,是在寒冷中成长起来的。

    尽管气候极冷,《驴皮记》还是有四卷面世了。在香舍丽榭大街,在天寒地冻之中,我还遇见一些出租马车,遮着帘子,以平常的速度行驶。鉴于天气严寒,我觉 得这颇有英雄气概。狄德罗曾不意撞见一对情人,在大雨滂沱的午夜,站在街边一处檐槽下互道晚安。在我看来,这些出租马车比那两位情人的爱情更为豪壮。

    别以一些生硬无情的话来结束您的信,例如说不相信我会上维埃兹科大尼亚,等等。我很快就会去的,请相信这点。不过我不能左右形势,而它又偏偏非常残酷。 要向您解释我的新出版人打算怎样签订与我合作的协议,也许并非三言两句就行了,而这封信已经够长了。稍微闲荡了一个月,去了两三次意大利剧院,也去了两三 次贝尔吉奥约索夫人府上,有时也去维斯孔蒂夫人府上(去讲一讲意大利语),在那个社会里混得差不多,或者混够了以后,我愉快地离开它,又开始每天十二或十 四小时的工作。当我建好房子,安安稳稳地住进去,并赚了几千埃居以后,作为补偿,我就来看望您,并且,不是像您所说的住二三个星期,而是住二三个月。您将 修改我写的剧本。而我们,韩斯卡先生与我,在此期间则跨坐您跟我说的那种“冒烟的座凳”去

   印度。

   我不知道《赛 查·皮罗多》写得如何,您又不把意见告诉我。您会告诉我的,是吧?在我能够成为读者,亲自阅读它之前。眼下,我对它极为厌恶。我只能诅咒它,因为它使我那 么劳累。您得知道,我的手稿上墨迹浅淡,是因为在我的工作时间里,墨水每夜都冻住了。请您出于同情,也尝尝这种冷得直打哆嗦的滋味吧,或者(这也许不合您 的性格),自私一点,把手支在微温的陶炉上试一试。

   贝尔吉奥约索公主是个与别的女人不同的强者。照我看来,她不大迷人,肤色苍白,身 体瘦削,像个吸血鬼。她幸而不讨我喜欢。她虽有才智,可是太露,太想引人注目。她瞄准了目标,可是太专心,太小心,结果反而错过。五年前,我在热拉尔家里 见过她。她从瑞士来。她在那儿避难。不过,那以后,通过外交部的帮助,她收回了巨额财产,于是得以合乎身份地接待宾客。她的府邸布置得优雅别致,人们在里 面聊天打趣。有两个周末我去过她府上,并在那吃过一顿饭。这就是我和她的全部交往。

   我刚读了《艾马尔》,我发现亨利·德·拉杜什童年 就有的才气确实叫人觉得可怜。苏的《拉特雷奥蒙》是部“潦草”之作,就像人们谈论绘画时说的,一团糟。对于平庸的才子,对于没受过教育的人,或者没受过较 好的教育、正确的教育,没有勇气纠正人家的错误指导,仅满足于接受现成的见解,不愿费力提出异议,或从别的角度加以检验的人,路易十四是个渺小的人物,是 个昏庸的国王。有人把他的过错当作罪行来指责。然而他却把马扎兰的预言圆满实现:他既是一个伟大的国王,又是一个光荣的人物。人们可以指责他四处征战,残 酷镇压新教徒,然而他时刻想着法国的尊严,他进行的战争正是确保它的手段。照他的想法,这些战争保证我们不受当时两个主要敌人——西班牙和英国的欺侮。通 过占领佛朗德勒和阿尔萨斯,他在与德国接壤的地区建立了牢不可破的边防;此后又通过征服弗朗什—孔泰地区,使法兰西免遭西班牙的阴谋暗算。这样,他既给了 人民以安全,又给了人民以照耀世界的光辉和统治世界的威严。除非不是真正的法国人,或不是明智之士,才会愚蠢地指责他对罗昂骑士案件的判决。那个自高自大 的蠢虫,国家的罪人,与外国人串通一气,出卖法国,妄图点燃内战之火,国王有权利根据自己统治的国家的刑典,让人审判他,处决他。不过,正如您所说,苏是 个才华平庸、智力有限的人,不可能全面理解这样一种威严的意义,因为他只见过我们可怜的当代社会的一点儿寻常不幸。一见到那个伟大的世纪,他就自觉被压 垮,于是以诬蔑那个时代来报复。那个时代是我们历史上最壮丽、最伟大的时代,是由我们最伟大国王的权力与威势所统治的时代。那位国王,当时人称之为伟大的 路易。他的敌人我不到别的绰号来讥讽他,只好给他起一个诨名,叫太阳王。

   明天,21日,星期二,我将把《马西米拉·多尼》写完。这部作品迫使我深入地钻研了音乐。我聘请了一位优秀的德国老乐师来给我反复不断地演奏罗西尼的《摩西》。

    我平静地等待着《马西米拉·多尼》将给我招来的平庸谩骂和恶毒攻击。从一方面看,主题确实会引来批评,有人会说我是个伤风败俗的人。但是,如果考虑心理 问题,那么,依我之见,这是一部绝妙的作品。还有一些人固执地把《驴皮记》看作一个传奇故事,但严肃的人,能鉴赏这种作品的人的数量与日俱增。五年之后, 《马西米拉·多尼》将被人当作完美地阐述最隐

   秘的艺术方法的作品来理解。而在最初的读者眼里,它将只是一部或多或少成功的小说。因此,让他们以此给艺术品的创作作结论吧。

   我得住笔了。再见。致以深情而友好的问候。您和家人在一起时,千万别把我忘记。想着我吧,就像想一个忠诚的好农奴:当他没有收到信时,会满腹忧愁;当他加入了您孤独的、勤勉的、平静的、只属于义务和家庭的生活时,会兴高采烈。

   四

   1846年11月10日帕西

    亲爱的至高无上的星星,我已于昨日在《信使报》工作间草成的信中告诉您的时刻,坐在书案前了。在重新工作之前,我可怜的完全属于您的心,迫切需要向您倾 诉衷情,向您讲述经历了多年的专诚爱情之后,终于通过持久不变的思想奇迹,变成您的生命的那个生命最琐细的事情。那种专诚爱情,除我之外,唯有您能感觉出 它的深度与广度。从法兰克福到福巴克,我仅仅因为您才支持住。我回想着那四天的情形,活像一只猫,奶喝完了,直舔嘴唇。您和孩子们好心为我备的东西,如披 肩、风帽等,完全治好了我的感冒。我现在身体很好。在人们装箱子的时候,我曾给您写了几句话,让您不要难过,因为我的情况曾让您不安。

    我为那套萨克森的小餐具付了税。海关告诉我,有人写了一封信,要求把我的箱子一直运往巴黎。我要求等威斯巴登的箱子来了一道运。海关并不照顾内心的忧 愁,因此我必须抛开充满忧愁的冥想,放弃回忆(您的目光和微笑总在我眼前。我的回忆愈来愈为它们的魅力所打动),以照料这些箱子。感冒弄得我肠胃空空。在 法兰克福到福巴克途中,我吃了两个法兰克福小面包,两大块火腿。我希望,这是份全面的健康公报。邮车里就我一人,这真是老天的善举。在麦茨,我们没有拉上 什么人。在凡尔登,我遇到了日尔奠。他与妻子来自巴黎。我感谢他在海关的疏通。我向您肯定:今后您坐自己的马车到福巴克,会因社会地位而受到尊重,却不会 有人来拜访您。邮车飞驶,早上6点左右到了巴黎。在这一段路途,尽管我极其小心,感冒还是变重了。进了法国以后,天下起了滂沱大雨,潮气透过了邮车粗糙罩 蓬上的洞眼。在路上,我没睡多少时间,而且睡得不好,又困,又饿,又累,再也支持不住了。回来后,我7点上床,睡到11点钟起来吃午饭。正吃那简陋的饭菜 时,《立宪报》的经理来了,告诉我,《贝姨》取得了惊人的成功。维隆发现我边吃饭边改这部小说的校样,深为不安,于是我把旅行的事告诉了他,并说我回来把 一切完成,让他完全放心。我们一直谈到1点钟。之后我去邮局翻信,查找法兰克福误投的信。我找到了许多信。有一颗威斯巴登的小星星在内中闪耀,那是您的娟 秀笔迹。我去找了路易,跑了几家报馆..美丽的贵妇,您知道去五个编辑部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五场或长或短的谈话。除此之外,我还给自己规定了任务,亲自 去办了您委托我办的事情,拿钱给布盖、里莱特,付壁炉和衣柜款,等等,等等。最后,我四处奔走,办各种事务,以便能一心扑在《贝姨》上,一气把它完成。

   我把什么事都办了,而且在3点钟,趁工人在排您的文章时,我在《信使报》的工作间给您写了一封短信。我7点钟才回到家,9点半钟才睡着,现在起来了。

   我刚给里莱特写了信。我将把你们共写的情绪她寄去。我不久将告诉她一些详情。白日来临了,必须离开您了。其实您永远在我眼前,像只温娴的

    白鸽,为我的工作祝福。我坚信,您获知读者对我的作品反响极大时,一定会高兴。我终究胜利了!我的保护星又一次佑护了我。和平与希望的天使又一次以其细 心的守护者的翅膀触摸了我。此时,上流社会和报刊都转向我,好像一种普遍的欢呼和祝圣。斗的人不斗了,最敌视我的人,如苏利埃,也与我重修旧好。您知道他 (苏利埃)在混合剧院上演的新剧中体面地认了错。亲爱的伯爵夫人,对于我,这是伟大的一年。如果《农民》和《小资产者》能够相继发表,而且我有幸能够写好 它们,您和读者的情趣又一次认为它们好,那就更是如此。好吧,请命令我辍笔。回到《贝姨》上去。我确实说得太多,太高兴,可是对我来说,这样完全地投入您 友爱的灵魂里,是一种如此美妙,如此不可抵拒的快乐!

   啊!我读了您那封亲切的信。从邮戳上看,它在我动身的次日就到了巴黎。如果它当 时发现我仍在此地,我今日就不会穿着这样的衣服,也不会染上感冒。亲爱的、可怜的人儿,您看,我虽然远离您,可在这件事上,我也理解您的心意。您信中说, 既然我不适,就应该扔下《立宪报》的工作,来您身边休息。您的信送到帕西时,我人已到了美因茨。您以如此的慈心善意宠我,以致我在知道您的用意之前,就动 身去您身边了。归来后,花在奔走活动上的时间真是可怕。福尔纳为《人间喜剧》作了大规模的预告。我急于告诉您此事,因为我不太清楚此后一段时间内是否能给 您写信。今天是18日,这封信只能寄往德累斯顿的萨克森旅馆。我甚至等您的信,以便把它寄给您。

   好了,要去写作了!

   1846年10月18日

   早上6时于帕西

    昨日,我像黑奴一样工作,写了相当于两章的文字,改了三十条校样。目前,我仅能指望得到《立宪报》的钱。有一份协议也能为我提供收入。根据那份协议,我 得从事另一项工作。可是那工作完全不能做。在我目前的复杂境况里,必须写、不停地写,首先完成《穷亲戚》,因为唉声叹气、诉苦抱怨并不能给我带来钱。可我 缺少钱,目前身无分文,且有一大堆债要还,而且我还等着各地发来的包裹,日内瓦的、威斯巴登的,等等,都要付钱,不过,您别为我的事情操心,别因徒劳无益 的担忧使您洁净的额头变得忧郁。书店会付点钱的,可是要到什么时候?关键在此!达成一项协议,非要十五天工夫不可。

   我希望今天上午在 邮局找到您的信,获知我这封信应该给您往哪儿寄。我本想让波桑日把它寄到德累斯顿,可您万一不去德累斯顿怎么办?显然,我要等您的下封信,才能给您寄出我 回来后的第一封信。您的信不会再延搁的。我求求您,千万不要为这些事发愁。千万不要因为我认为事情仅仅办得顺利而惩罚我,因为办得更好是不可能的。我将同 平日一样工作。这是恢复习惯,而不是养成习惯,因而更困难。而对新的困难,我自觉朝气蓬勃,精力充沛,才情横溢。一旦勃容的小房子整修完毕,摆好家具,安 安静静,没有讨厌的人来打扰,我就住进去,肯定将接连写出《农民》、《小资产者》、《伏脱冷最后显形》、《阿尔西斯的议员》、《一家之母》。我也将继续写 剧本。正是为了专心从事这规模巨大而必不可少的写作,我才想立即搬去勃容,既然不再可能在帕西长住。

   今日暂写到此,因为我至少得写二十页才能脱身。

   我爱您,仰慕您,尊敬您。我把您当作世上最美好的人来赞颂。如果你们已上路,那我就祝你们三人一路顺风。在这个忧郁的世界上,我唯一爱的,就是你们三人。

    大部分巴黎人相信我未去威斯巴登,认为这是谣言。巴黎就是这样!德·吉拉尔丹夫人告诉我,她听一个非常熟悉您的人说:我的敬意使您极为高兴;不论去哪 儿,您出于虚荣和骄傲,都要把我召去;有一个才子苦苦追求,您真是幸福之至,可是您的社会地位太高,决不可能允许我心存奢望。说到这里,她吃吃地笑了起 来,带着挖苦的意味。她说我追求贵妇是白费时间,只会失败。哼!巴黎人就是这样!不过,正如您所见,巴黎流言蜚语的荒谬与不可靠,使巴黎人变得不足畏。

   今日,除了走廊,勃容的外部工程应该结束了。走廊是加上去的,因而算得上一座新楼。不过这星期它也应该盖顶了。这样,至少在这方面,我没有什么担心的。

   现在4点半了,得抄抄写写了。我向您致意,一如鸟向黎明致意。明日见!..

   星期三夜晚

    昨日,一到8点我就去了邮局。可惜没有信!我惴惴不安,周身无力,头脑空虚,只是想念您。我很可能无所事事,在这种不安的状况里虚度一天。下午四点,我 去《立宪报》时,又焦虑不安地到了邮局,终于发现了您的信..我在福巴克写的信里把什么都告诉了您,毫无隐瞒,而且,正如我在《信使报》的工作间写的短函 里所说,我原以为感冒好了,谁知它又复发了,而且此时十分厉害。不过,奇怪的是,它没有影响我的脑子。我没命地工作,上流社会那些幸运的有闲人见了,准会 吓坏。今日算来,只要再写五十六页,《贝姨》就完成了。大约星期天可以结束。

   当然!我没有钱,而且要钱用。可我不愿知道您为我金钱上 的烦恼所折磨,因为我了解我的星星,我希望您永远安详、明亮。孩子们合写的信使我非常愉快。我发现他们非常满意,非常温柔,毫不担心将来会有什么不幸。说 实在的,乔治应该十分感谢您,因为您养育了安娜,从精神上身体上关怀照料了她!我认为乔治是明白这点的,因为他那样的脑袋什么都明白,而且他既有渊博的知 识又有高尚的性格。怜悯我吧,我总是与各种事务作战。买房子、修缮、建筑、包工头,等等,忙了这件忙那件,找了这人找那人,没命地奔走,满腹忧愁,满腹烦 恼,而且得写作,像心平气静、无忧无虑时一样写,而且当我只愿属于您一人的时候,却必须全副身心放在《贝姨》那位可怕的难忍的老姑娘身上,这真是残酷无 情。这样的时期,我一生中未曾有过。不过我对您的诚意和信赖给了我勇气、毅力、清醒的头脑和令最大胆勇猛的斗士吃惊的才华。唉!可惜得离开您了。因为我这 样与您胡乱地扯了不少时间。现在是8点半钟,我得把这封信投邮。

   明日再写。什么时候我可以说“不久见”呢?

   10日,星期四